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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有游女 蕉客追鹿 1526 字 11个月前

这一觉睡得很沉,竟然梦到了许多旧事,有些已经被她放置在了记忆的最深处,从不肯拿出来回想。

她的母亲是晏国王后。晏王后嫄子是祁国王女,子姓,美名传遍诸侯,只是名声却有几分狼藉。

听闻在祁国时便和兄长府上门客私通,祁王一怒之下,便将她嫁到了北方苦寒小国晏国。晏王年迈,垂垂老矣,她很快与当时的晏国太子私通,生下了公子遥和公子覃。后来太子被晏王送到了玄国为质,死在了那里。她又结交了公子中最有声望的公子叔和,一路扶持。待到老晏伯薨逝,顺其自然地嫁给了这位新君,生下了六王女伯姬、七王女菀姬和小公子景。时人多写诗讥讽晏国民风粗犷,不受礼乐教化,然而更多的非议都给了那个传说中的妖女嫄子和她所生的子女。

伯姬便是在这样的非议中长大。母亲的希望都在景儿和父王身上,从来都不肯对她和妹妹菀姬多加一顾。父王待她们却十分优厚宠爱,多以诗礼相教。然而再优厚又有什么用,晏国国小贫穷,夹在大国中苟延残喘,风雨飘摇。自古王女都是要远嫁联姻的,她和妹妹又怎会例外。伯姬从来都敏感倔强,不似菀姬那般天真明媚。

果然,十二岁那年,唐国王女要嫁入郑国为后,依照诸侯旧例,媵女便要从出嫁之人的姐妹女侄和相邻交好的诸侯王女中选,名曰旧例,不过就是彰显国威的好机会,媵女越多,越给人一种泱泱大国的气派。不知哪个多事之人,将她的美名传到了唐国人的耳中,所以重重压力之下,父王只好点头同意。难得的是母亲也流了不少眼泪,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,只看着她挥了挥手,眼神里满是悲凉。

可惜车马还未到郑国就听闻晏国遭了难,唐国不顾旧日盟约,也不理近日交情,兴兵来犯,一举攻入了冀城。她茫然回首才知后路已断,那个冷漠着离开,却始终放不下的故国忽然再也回不去了。

唐国王女一身青色的褕狄之衣,头上戴着珍珠凤鸟之冠,骄傲地立在镜水之畔。那人听闻这个变故,却丝毫没有动容之色,只是轻蔑的笑着:“本就是苟延残喘之国,灭了便灭了。只是伯姬,你如此相貌,却这一生都只配做个媵妾,没有母国之人,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?”

伯姬不语,只是看着对方。有些敌意来得太过于莫名,明明是不认识的人,却偏偏要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场面。

骏马长嘶,她在所有人的惊诧中扬鞭离开,听到后面歇斯底里的怒喊:“还不快将她追回来!莫要误了婚期嘉时。”可是谁能追上一个不顾一切的人呢,她终究还是毁了自己卑微陪嫁的婚事,也毁掉了父王为她定下的委屈却安定的人生。

只可惜,前途和后路都不在,她仿佛是秋日的最后一片叶子,存在也只是不合时宜罢了。

恨吗?江慕昭问过她这个问题。说实话,这个乱世有太多的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,她不过是不幸之人中的一个。眼泪早就哭干了,所以落在他的眼中就成了个不会哭的孩子,苟且活着,把恨意都埋藏起来,不肯轻易给人看。

谁不在一边伤痕累累,一边努力挣扎的活着,就连他也不例外。别人眼中无所不能的钟离子,不过也是个被江国逼得走投无路的落难公子。

别人都叫他钟离子,只有她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叫江慕昭,还是在一次他酩酊大醉之后。他将她揽在怀中,给她看那只无力垂坠而下,已然残废许久的右臂。那是她第一次离他那样近,近到可以触碰彼此的心跳声,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湿热的呼吸。他待人总是疏离,那一夜却一直喃喃念着他那个已经腐朽在土里的名字,一遍一遍的说着自己的不甘心。她不困也不动,僵着身子任他抱了一夜。

她有些怨他,却在那一夜如此怜惜他。两个同样冰冷的身子相拥着,有一种惺惺相惜的错觉。

然而第二日,他的目光凉薄如晨曦时的雾气,宿醉后的短暂迷茫也阻挡不住里面透出的冷漠与疏离,他不动神色地整理着衣袖的褶皱,用无可挑剔的端雅仪态掩藏着昨夜的失态,睥睨着已经冻得有些发僵的她,问道:“我昨夜可有胡言乱语?”

虽然是问句,但是里面分明带着警告,她明白他的意思是:无论我说了什么,你若敢说出去,定然不饶。

大约是那时候落了畏寒的毛病吧,她记得那种凉意一直从心口蔓延到脚底,她不怕他,只是失落,于是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冰棱:“先生心思缜密,仪行皆有度,怎会胡言乱语。一切都是我僭越,还请先生责罚。”

“责罚?”他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,大约也想不到她会有这样奇怪的要求。

然而她却微微抬起了下颌,带着几分倔强道:“依我看,山中禁足的处罚过轻了,长此以往必然有人与我一般不知好歹,唐突了先生,不如改为杖责,最好是在众人面前施刑,这样才好长长记性。”

说完,行了个大礼,头也不回的往出走。却听到身后的人不知出于何种心态,居然笑了起来,这个笑声越发雪上加霜,她隐忍着心中的绞痛,努力走得笔直倔强。